符迹的矛盾性
如果我们把媒介和集群比作风和河床的话,那么符迹便可被视为水,既具无固定的形态又拥有流动性。每一个符迹不是孤立的符号或标记,而是隶属于一个更加庞大的符迹系列。符迹,尤其是具有深度结构的符迹,可以作为其他符迹相互接触的工具,共同构成一个复杂的信息网络。这个网络的运作方式,与河流中水分子的动态非常相似:水分子不是独立存在的,它们作为整个水流的一部分共同流动。
符迹的流动性和动态性不仅体现在它们自身的演化能力上,还包括其对所处环境的渗透和影响。正如水能渗透进各种材料,符迹也能渗透进集群的各个层面。在这个过程中,符迹会不断地变化,以适应新的环境和情境,仿佛水流改变其路径以适应河床的形状。
对于集群来说,符迹可以被描述为既是自我的又是他者的(self-otherness),这表明符迹既具有自身的固有特性,同时又能够吸收并反映外部信息。这一点与水的特性相似:水可以渗透并融合其它物质,同时保持其流动的本质。一个事件一旦被符号化,就意味着其意义可以从一种形式转变为另一种形式,即使这两种形式在外部观察者看来可能是相互矛盾的。值得注意的是,符迹的这种改变或演化并不是沿着单一逻辑路径创造自己的轨迹,而是依赖于一种无限可分(infinite division)的复杂动量。在这个框架中,错综复杂的结构可以延展出多种多样的方式从而让矛盾的结构能交织在一起,并以此形成路径新的分岔点。这种自我-他者的特性使符迹能够渗透进各种有利的条件中,促使它们不断地发展和演化。此外,符迹所具有的自我-他者属性,类似于水的流动性和适应性,使得符迹在无数的世界秩序和结构中变得有效和有意义。这种无限的流动性蕴藏着巨大的潜能,它不仅使符迹能够从其原始形态升华,而且还允许那些看似“蒸发”的形态重新回归其原始状态。这种动态是不断变化的,但又永远蕴含着它所承载的原始意义片段。
注:“可分”表示一次又一次地分叉,使轨迹成为一系列具有无限分支的秩序。这种秩序的核心是神秘的,无法被触碰到的原始意义。它可能永远不会被完全理解。 媒介作为一种介于“水”和“河床”两者之间的“动力”,具有这种拆分的能力:它能够以无限多种方式为介入并利用矛盾来创造新的分叉点。
以社交媒体上的社群为例,它就是一个信息流动的现代河床。信息(符迹)在这个平台上不断流动,被不同的社群用户所接收、解读和转发。这些信息在传播的过程中不断发生变化,正如河水在流过不同地形时会改变其流向和速度。另一方面,每个用户都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重新配置和解释这些信息,类似于地貌在水流的冲击下会相应的调整其形状。
符迹的发展和演化是连续的,这意味着在一系列的符迹中,每个符迹的演化在某些方面都具有独特的结构属性,但是任何符迹演化都不可能达到在所有方面都是唯一的,因为这将使其与所有其他符迹不连续。这意味着,虽然每个符迹都有其独特之处,但它们并不会完全与其他的符迹意义脱节。同理,不存在一种绝对的“空”,即各个方面都是“空”,除非它是某种极限的符迹特征。换句话说,即便是最抽象、最空洞的符迹,也总会包含某种“实在”的意义。
承载符迹的是集群,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没有河床,水就会分散和蒸发。有了河床,它就可以在地形上聚集并获得动力。虽然水会对河床产生冲击,但是这种过程是缓慢的。河床与水相比,它的形态更固定。类似的,集群为符迹提供了一个不完全符号化的轨迹。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如果轨迹本身也完全符号化,那么它就无法包容和反映矛盾形式的符迹。因此,相对固定的集群意识成为了解读任何特定符迹的必要条件。集群意识和无意识中的每一种表现——无论是信念、道德、期望还是梦想——都能反映其对符迹的解读。这一点可以与重力和质量的关系相比较。正如重力与质量相互关联并相互影响一样,集群和符迹之间也存在着类似的互动关系。集群的意识,就像是重力场,为其中的符迹提供了特定的连接力量:集群意识可以为符迹生成特定的投射或影子,其开放或保守的意识形态也将影响着符迹的演化轨迹。
符迹的自我-他者属性让其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符迹所具有的开放性。当一个符迹尝试进入另一个轨道时,它的某种整体功效会展示出来,我们可以把这个功效看为符迹的力量,这个力量涉及其所能覆盖的范围和其覆盖的密度。范围或密度的任何增加都将在提高符迹的力量。对于符迹载体来说,当符迹只能产生微弱的小范围影响时,比如只存在于子集群,它会更有实用主义的倾向。一旦符迹力量在范围和密度上都有所提升后,符迹的意义会更取决于它在载体的本体观念中的位置。
我们可以尝试从水的自由形态来理解符迹的开放性。像水一样,符迹会尝试与更广阔的世界发生关系,同时不断的调整自身,也不断更迭自己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更迭往往伴随着矛盾的产生,因为符迹在挑战和重塑已有的秩序或观念时,可能会对现存的结构产生冲击。符迹能够在子集群中形成特定的秩序,但这些秩序又可能被来自更广泛集群的符迹所挑战和重构。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雷内·马格利特的作品《背叛的形象》。这幅画展示了一支烟斗的图像,并伴有文字“ce n’est pas une pipe”(这不是一支烟斗)。画中所呈现的烟斗虽然看似真实,但它并非真实的烟斗,而只是一个符号。它旨在挑战符号与现实物体之间的传统认知和理解。然而对于一般观众,按照其不假思索的顺序看来,它就是反映了真实烟斗。这种普通的,更大范围内的解读,和超现实主义关于现实和象征之间复杂关系的解读显然是矛盾的。可见,符迹本身被不同的载体和开放的解读所包围。解读同一符迹时,不同载体中的表现形式之间存在着张力,甚至可能是矛盾。这种张力和矛盾正是展现符迹力量的途径。
符迹的本质往往倾向于产生和维持矛盾领域,并且这些领域通常不容易与原有的、已知的符迹系列和谐地融合。这种状况导致符迹看似永远处于一种自我消耗的战争中,这可以被理解为符迹的“内耗”。这种内耗不仅存在于符迹本身,也反映在其载体——集群——之中。集群中的符迹因其潜在的矛盾领域而显现出一种“精神分裂症”的趋势。在这种情境下,自相矛盾成为一种常态,就像精神分裂症的特征一样。集群里对每一种符迹的解读都潜在地伴随着一种与之“相反”或“相异”的解读。比如,一个符迹不仅承载着其直接的意义,还隐含着反意义或替代意义。这导致了解读符迹时的复杂性和多义性,使得符迹的解读不再是单一维度的,而是成为了一个多层面、多维度的过程。
然而,符迹解读和创造力之间存在着复杂且深刻的关联——就好像躁狂抑郁症与高水平创造力之间存在相关性一样。典型的例子是约翰·纳什,他的精神分裂症似乎与强迫症及其对数字控制的痴迷所产生的创造力有关——妄想和创造同源,并且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同源可以被他自我验证。在纳什的世界里,符迹充满各种“有意义”的信息,以至于他无法形成一种过滤器来将真正的数学见解与看似连贯的符迹噪音区分开来:认为“妄想”元素具有与数学结构相同的有效性结构让纳什从一系列矛盾的符迹中看到了两股迹象,一种是偏执的,另一种至少是部分理性的。这两种形式的矛盾结合在一起,使他陷入了符迹的超负荷之中,他对符迹的解读也就脱离了通常受载体或媒介所控制的符迹演化路径。这种现象在艺术家中也是常见的。例如,梵高和弗朗西斯·培根。他们的作品都揭示了对于矛盾符迹的解读和创造力之间联系。
对符迹进行人为扁平化的解释可能会使其丧失一些矛盾特征。虽然这种简化解释通常对于许多集群来说来实际上是“健康”的,但是它也会扼杀了符迹的创造力。因为具备创造力的符迹,往往从意识与无意识的复合体中产生,留下了理性和非理性的解读,并且会在其深层解读中蕴藏着更多的内在矛盾。
符迹在集群中的演化
如果我们把符迹演化的过程视为一种矛盾内耗的过程,我们可以发现这种内化消耗了认知能量,物理能量,对集群内部造成心理压力,也意味着时间和资源的损失。然而,对于矛盾的内耗通常也会挑战人们现有的认识和理解,因为过程本身提出了与普遍接受的观点或逻辑相矛盾的情况。它能深化集群对现有符迹的理解,引发探索符迹的多样性,同时也会激发思维的深度——矛盾的悖论常常是科学和哲学发展中的重要催化剂。
对于这些犹如催化剂般重要的矛盾,常规的解读可能会削弱符迹的整体力量。集群往往需要采取一种特殊的解读方式,将不和谐的矛盾内容戏剧化,从而引入更多的探索和思考。这种戏剧化旨在利用无意识复合体来激发符迹的创造力,同时让相关解释更容易被集群吸收从而激发集群内在的某种深度意识。
值得注意的是,戏剧化也意味着符迹在其演化路径上的矛盾可能变得更尖锐,放大矛盾双方的纠缠可能使整个演化过程处于焦灼状态。在这种戏剧化场景类似于精神分裂症,大多数形式的符迹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自行弯曲并不断地重复自我验证,不允许外部力量的介入。就像病人掌握了一种私人语言,这种语言虽然具有内部连贯性,但缺乏真正语言必要的特征,无法与外界建立有效的沟通。
另外,戏剧化的内耗过程可能会让集群陷入一种现实的孤岛困境。这种孤岛结构旨在通过内耗夺走创新能量而滋养自身。比如,一个集群故意扩大并利用符迹的矛盾(包括由矛盾引起复杂心理或哲学困境的集体或个体),以便从符迹的演化中获益,那么这种做法可以被视为一种对创新思想的剥削。
对待上述的精神分裂症或孤岛式的内耗,集群需要一种外部力量让内耗的循环超越集群的自我语境,因为真正的“创新”是建立在进化习惯之上的,并总是能对内部秩序之外的相关秩序做出反应。但是,外部力量的引入同样会导致无意识复合体突然爆发对外部符迹系统入侵的抵抗。这种抵抗可能会将复合体分解成无法重新编织的组件,因为它的目的不是整合外部符迹,而是回归到一种原始无意识的状态。这种仅仅破坏现有的、在进化轨迹内的符迹意义的抵抗通常在符迹的演化过程中具有负面性。
注:在原始无意识的动力下,集群作为符迹载体仍然是有序的,也就是说,它们仍然以其自有的方式占据着与符迹相关的秩序;但其中某些秩序的特权通常是归属于复合体中的某部分,而集群中的其他意识则被忽视或被剥夺了特权。
在减少对外部符迹解释的敌意方面,核心策略在于如何在戏剧化的过程中让不同的观众体验到有差异的戏剧效果。这需要在符迹演化的大致路径和可能的发展方向上容纳多样性的解释,即对同一信息实现不同层次的解码。这种多层次解码的策略允许解读者形成对未来的多重预测,进而对符迹演化的路径和潜在发展方向进行综合比较和评估。被嵌入矛盾中的外部符迹解释,其解码过程依赖于集群内的深层次意识,避免与无意识复合体的直接对抗。随着戏剧的展开,缠绕式镶嵌的符迹会伴随着矛盾双方始终依附在演化路径之中,并能在不断扩大的路径范围中吸纳新的解释,诱发造成路径发生“变异”的创新奇点。
符迹的加密与解密是一个多层次、多维度的过程。每个符迹都以其独特的方式参与这一过程,既是加密者也是解密者。这就需要媒介来规划符迹在多元映射中的秩序。比如,在人际交往中,内耗可能表现为那些引起无休止争论,深层焦虑或联络中断但却难以解决关系中实质性矛盾的过程。这些内耗往往源于不同信念、期望或沟通方式。通过媒介的介入(intervention),对信息重新转译,对问题侧重点的调整,内耗输出可以被引向更多样化的形式——比如,维护和发展与不同信念相关的事物,或者共同探索矛盾的深层根源等。通过媒介的有效介入和引导,可以更好地理解和利用符迹的多维性,让已有的矛盾在内耗过程中诱发质变,从而实质上改变关系的属性。
媒介的介入
虽然符迹的演化具有连续性,但是另一方面,符迹的矛盾性似乎具有破坏这种连续性的倾向。当两种意义是相互矛盾的,它们如何在同一符迹的演化中得到统一?事实上,符迹的矛盾性往往强调了对符迹载体的深度和维度的要求,因为载体需要为不相容的符迹表达以不同的方式服务于相同的象征洞察。这有点类似于在为两种不连续的状态铺设连续性,而这种连续性要求载体寻找对矛盾更深层的解读或更高阶的表达。媒介是赋予符迹和其载体连续性的关键。媒介的介入可以帮助符迹载体理解符迹的多重意义,并建立这些意义之间的联系。回到水和河床的比喻,如果水无法连续的流淌过分离的河床,那么只有外力才能把这种分离的状态连接起来。风可以带着洪水重新覆盖断流的河床,从而使水得以连续流淌。媒介就像风一样,它可以通过提供多元视角、解读框架和情感共鸣等方式,帮助人们理解符迹的多重意义,并建立这些意义之间的联系,从而赋予符迹和其载体连续性。
媒介的介入让集群中矛盾的对立面拥有了共同的叙事,这对事件的参与者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它赋予参与者凝聚力、熟悉感和亲密感以及形成独特的叙述的方式。这样能形成某种微型文化,在群体中创造了一种“反常”的亲密感。 例如,在调解会议或和解进程中,第三方媒介(如调解员或和解专家)通过促进沟通和理解,帮助对立双方揭露并理解彼此的深层需求和意图。在媒介的介入下,矛盾对立面可以从第三方视角了解彼此的目的和动机,更进一步了解彼此的观点和立场,甚至是彼此的私密信息。这种了解可以使矛盾的对立双方产生一种熟悉感和信任感,帮助加深对彼此的理解,并寻找解决矛盾的途径。这种“被迫开放”的亲密感可以促进矛盾对立面开放原本私密的信息领域,从而形成一种特殊的亲密关系。
媒介的介入对于塑造集群秩序至关重要。这一点可以通过“风”在“水”与“河床”中的作用来理解。媒介(风)能够影响符迹(水)的流动和形态。媒介通过解读和传播符迹,进而影响集群,类似于强风改变河流的走向。在这个过程中,媒介不仅解读符迹,还预测符迹的演化路径,从而影响集群的行为。媒介还能够通过强化某些符迹载体并赋予它们更多的社会空间力量来影响符迹载体的结构。例如,在社交媒体上,特定的话题或趋势通过用户的交互和分享被放大,这种放大不仅增强了这些符迹载体的影响力,还可能导致新的社会现象或运动的产生,相当于在河流中创造了新的支流,从而改变整个河流系统的结构和功能。媒介通过将新的解读纳入符迹的演化轨迹,使符迹能够进入新的解释空间,扩大解释的范围。
但媒介本身并不是一个符迹。它通过消除解释障碍——这种解释障碍往往来自符迹载体本身的压力——为集群内的解释提供了有利条件。 在清除障碍的意义上,媒介对抗那些从无意识复合体中出现的投射。作为中间性的移动场,媒介可以为集群的自我意识提供其本体的差异版本。当媒介在投影与其本体之间保持开放的空间时,“更大”差异就会被媒介重新演绎。
媒介与其他类型的结构在性质上有所不同,它与集群自我意识的关系不同于意念(精神行为)或理想(投射的对象)。媒介不是一个特定的行为,也不需要转化为一个特定的对象。它是第三种可能性,在本体论上位于行为和客体之间。媒介具有目的性——增加集群福祉。因此,它可以通过在投射中提供一种阴影,从而进入行为和物体连接。比如,在戏剧化进程中提供某种幻象,以此来耗尽无意识投射的负面能量。当媒介介入投射和物体之间的联系时,它可以降低投射的强度,使之“更薄”。这种过程同时可以释放符迹的某些关键特征给予更高阶的集群意识,减少了集群整体受到“不健康”投射的污染。
综上所述,媒介充当了“第三方”,将其力量带入对立的矛盾关系中。通过媒介,集群和个体可以对矛盾的解读变得更加开放,而不被矛盾的负面力量所吞噬。从更深层次来说,媒介带来的深度和高度与诠释勇气之间存在着直接的关联。媒介使集体的自我意识超越其反复出现的自我保护形式,以便它能够与更广阔的的符迹意义产生关联。“第三方”的介入拓宽了个体和集体的视野,使其能够以更深邃和高维度的视角来审视无意识复合体中以不透明和胆怯为特征的原始集体欲望。